許多人提到了對父母或年長同事的不滿,因為對方不理解為什么年輕一代沒有像他們那樣買一幢郊區別墅或還清大學債務。“嬰兒潮一代能做最低工資工作的同時,還能開開心心地生活——去國家公園玩兒啦,生兒育女買房子啦,這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朱莉·安·尼奇(Julie Ann Nitsch)說。她是奧斯汀的一名政府工作人員,她的房東決定要在5月份將她出租的房子掛牌出售,之后她就不能再在她服務的縣居住了。
他們說得有道理。隨著房地產價格漲幅超過通脹水平,擁有住房的愿望一代比一代難以實現。根據城市研究所(Urban Institute)的數據,1980年,35歲至44歲的人群中有超過70%擁有住房,但到2018年,這個年齡段的人買房的比例不到60%。截至2019年底,自有住房總價值飆升至29.3萬億美元,這造成了一種分化,讓擁有住房的年長美國人富裕起來,卻將無力進入市場的年輕一代拒之門外。
千禧一代和更年輕的一代在幾十年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中成年,進入工資增長緩慢的就業市場,然后在疫情開始時經受了又一輪衰退。在此期間,成本持續上漲。家庭收入中位數自2001年以來僅增長了9%,但大學學費和其他費用同期增長了64%,自付醫療費用翻了近一番。在所有80年代出生的孩子中,只有一半長大后收入超過父母,而在40年代出生的孩子中,這一比例超過90%。彭博社的數據顯示,與嬰兒潮一代在40歲時相比,千禧一代和X世代的凈資產更低,債務更多。
他們的擔憂關系到更大的美國經濟。正如喬·拜登在2019年所說,“當中產階級處境不錯時,每個人都會非常非常好。富人會特別好,窮人也能看到一些光明,一個機會。他們的想法是,‘也許我也能找到一條向上的出路。’”
在失業率處于歷史低點的情況下,如果中產階級感到自己被幾十年來最強大的經濟體排除在外,這是一個嚴重的跡象,表明社會不和諧即將到來?,F在,沒有大衰退,沒有科技泡沫,也沒有復雜的房地產投資產品崩盤來解釋為什么房市如此緊張。從表面上看,美國經濟看起來欣欣向榮。但就像斯沃普所說的溫水煮青蛙一樣,許多中等收入人群意識到他們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斑@不是憑空冒出來的火山,”布魯金斯學會的里夫斯說?!霸谀撤N程度上,我們已經看到了經濟中的這些長期變化,比如工資增長緩慢和向下流動。經濟構造壓力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充分建立,而現在火山正在噴發?!?/div>
三座大山,以住房最嚴重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三H的成本都在飆升,但引發當前諸多不滿的是住房成本——通常這是所有家庭最大和最關鍵的支出。幾十年來,除了2007年至2009年的一次下跌,房價一直穩步攀升,但在過去的一年里,房價增長達到了瘋狂的地步。很少有地方能幸免;超過80%的美國都市區房價上漲了至少10%。在斯沃普和格林居住的亞特蘭大都市區,房價中值為40萬美元,較去年上漲了7.5%。(他們認為自己能負擔得起一套30萬美元的房子。)
推動房價上漲的因素有很多,包括經濟大衰退后建筑業滯后、短期租賃房屋的增加、機構投資者購置獨棟房屋的投機行為、建筑材料短缺,以及勞動力和供應鏈問題。家庭想要花掉自己存下來的錢,嬰兒潮一代在疫情期間想要留在家里,千禧一代急于成家,這些需求不斷增長,加劇了這些問題。
最近的購房熱潮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明,但在許多地方,租房者的處境比買房者更糟糕。2021年,一些州的房租上漲了近30%,預計今年還會進一步上漲。37歲的大衛·羅賓遜(David -Robinson)在鳳凰城出生長大,現在與女友和三個孩子住在馬里維爾(Maryvale)一套簡陋的三居室公寓里,他認為那里算是城中較為低檔的地區。去年9月,在“某家位于華盛頓州的物業管理公司”買下了他們所住的這棟樓后,房租從每月1200一下跳漲到2200,他說,他現在的房租約占他作為一名公用事業測量師收入的50%。
他說:“現在買了衣服、食物,支付了水電等其他賬單之后,我們基本上就沒有任何存款了,一家人根本沒有錢進行任何娛樂活動?!彼M麄兊能嚹軗蔚酶靡稽c,更別說他們的健康了。
杰夫·斯沃普的妻子阿曼達·格林(Amanda Greene)知道這種感覺。在她的吉普切諾基意外報廢后,她將車子降格為豐田卡羅拉(Toyota Corolla),為此還要貸1.9萬美元。在她嫁給杰夫并加入他的健康計劃之前,她和她7歲的女兒通過雇主獲得的醫保每月要自付1400美元。格林患有慢性病,需要定期進行大量檢查,因此她選擇只買自己的保險,女兒看病完全自費。她說,目前她還有數千美元醫療費要還,因為她的保險不負責報銷。
在過去20年里,醫療費用的上漲速度通??煊谕ㄘ浥蛎?,這主要是由于醫療費用上漲以及人口老齡化。1980年,經通脹因素調整后,全國人均保健支出為2968美元;到2020年,這個數字增加了4倍。大流行加劇了挑戰,因為許多人失去了工作和因此獲得的醫保。根據Commonwealth基金進行的一項調查,在疫情期間感染新冠或失去收入的成年人中,有一半以上也在為醫療賬單而掙扎。
隨著大學教育成本增長、聯邦政府對公立大學的資助暴跌,第三個H,也就是高等教育也越來越昂貴。隨著學費上漲,越來越多的學生申請貸款。2020年,平均學生貸款債務為36635美元,經通脹因素調整后大約是1990年的兩倍。許多家庭幾十年來需要為還學生貸款而掙扎。格林當年是在一所私立大學獲得了護理學位,她以為這能讓自己在職場擁有更好的機會。現在,她背著9.9萬美元的貸款,而她的兩個沒有上大學的姐妹則沒有債務。
總的來說,三H在斯沃普和格林的實得工資中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大。加上食品和水電之類開銷,他們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沒有足夠的錢開房租支票。他們已經夠省的了:他們不下館子,不買名牌貨。雖然他們都是全職工作,但斯沃普正在考慮找份兼職工作。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糟糕的會計核算掩蓋了中產階級的危險狀態。前克林頓政府貨幣審計長尤金·路德維希(Eugene Ludwig)表示,CPI扭曲了中低收入美國人的真實經濟狀況,因為它還計入了游艇、第二套住房和酒店房間等可自由支配項目的成本。根據他的計算,家庭最低需求成本從2001年到2020年上升了64%,比通脹率快1.4%。今年3月,路德維希共享經濟繁榮研究所(Ludwig Institute for Shared Economic Prosperity)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房價實際上漲了149% (CPI計算為54%),醫療成本上漲了157% (CPI計算為90%)。
路德維希研究所執行主任斯蒂芬妮·艾倫(Stephanie Allen)表示:“我們發現,2001年的人們還有一點點可自由支配支出,但相比之下,到2019年,許多家庭,尤其是多子女家庭,都完全沒有可自由支配支出?!保ㄋf,疫情使得追蹤這些數據過于不可靠,無法估計自那以后的可自由支配支出。)
老一輩人理解不了中年人的苦
三四十歲的人感到的壓力和憤怒正蔓延到他們與父輩的關系中。如今,在美國,一個收入中等的家庭需要支付六倍的收入才能買到中等價格的房子。在1980年,只要兩倍的收入就能買到。但許多嬰兒潮一代似乎對他們孩子的困境不太能感同身受。
杰夫·斯沃普的父親當年靠一名社工的薪水養活了一家三口,并在佐治亞州的桑迪·斯普林斯(Sandy Springs)買了一棟大約5萬美元的房子,他的母親去年以25.5萬美元的價格賣掉了它,而那個買家今年3月再加價三成賣出。
對照來看,斯沃普2003年大學畢業,獲得市場營銷學位,找到了一份銷售黃頁廣告的工作。當這個行業隨著在線搜索引擎的普及而消失時,他一邊做服務員,一邊獲得了教育學學位。2008年,他在經濟大衰退期間畢業,沒有固定工作,他只能做家教來養活自己。
直到2013年,他才得到一份公立學校入門級教師的工作。即使是現在,他5.5萬美元的收入也不足以支撐三口之家。他和妻子格林申請了一筆抵押貸款的預批準,但一直沒有收到回音。他覺得被困住了。“老一輩人看不起你,因為他們就是不理解,他們覺得除非你有房子,否則你就不是一個成年人,”他說。
有些人很難理解的一件事是,結構性變化的漣漪效應在他們年輕時才剛剛開始。例如,工會數十年來的衰落使得工人們更難通過談判獲得更好的工資和福利。斯沃普沒有加入教師工會,因為佐治亞州不允許公共教育工作者進行集體談判,這也是該州2020-2021學年公立學校教師的平均工資比1999-2000學年(經通貨膨脹調整)低5%的原因之一。在有著強大教師工會的馬薩諸塞州,同期公立學校教師的平均工資增長了19%。
在全國范圍內,能提供醫療保險和其他福利的工作越來越難找?,F在的零工工人比十年前至少多了600萬。甚至像谷歌和Meta這樣收入豐厚的公司也會將清潔、食品服務和一些技術工作外包出去,將許多在辦公室工作的人排除在全職工作之外。
與此同時,自動化和技術的崛起勢頭不減,意味著越來越多的雇主希望聘用受過大學教育的員工。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2015年,約三分之二的生產主管職位需要大學學位,而在已經就業的生產主管中,只有16%擁有大學學位。
空乘人員小丹尼爾·巴雷拉的父親老巴雷拉不明白他的孩子們為什么過得不好。1984年,當他第一次搬到阿爾伯克基時,他做門房的時薪為5.4美元。他沒有大學學位,但他在自己的公司努力工作,買下了房子。他和妻子現在在新墨西哥州擁有九處房產。
他說:“我這一代人——我們不會說一周工作40個小時后就躺平休息。如果你想要成功,40個小時只是起點,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這一代人,他們工作40個小時就累壞了。”
老巴雷拉有養老金,這是他這個職位的人今天得不到的。他承認現在的房價比他當年置業時要貴。但對于開出12到15美元的時薪找不到人來幫他修理出租屋,他也感到納悶。“不只是我的孩子。我在其他孩子身上看到了這一點——他們就是不想工作,”他說。
這讓他的兒子非常沮喪。他在航空業工作了很長時間,但仍然沒有資格擁有自己的房子。他說,每當他加薪時,醫保費和其他費用也會跟著上漲。這并不是他的托辭。根據路德維希研究所的數據,在阿爾伯克基,教師和救護車司機的年收入達到7.7萬美元,比美國收入中位數的6.7萬美元高了整一萬,但他們每年仍需要背負6000美元的債務才能滿足最低的適足需求。
中產階級的崩潰
許多接受本文采訪的人把不滿指向了巨富階層,這些人通過投資積累財富,當他們從投資中獲取財富時,稅率要比工資低得多。長期以來,中產階級的普遍不滿和萎縮一直與政治不穩定聯系在一起。在經濟嚴重不平等的時代,富人壓迫窮人或窮人試圖奪取富人的財富,這將導致暴力和革命。但范德比爾特大學法學教授甘內什·西塔拉曼(Ganesh Sitaraman)表示,中產階級的存在幫助美國避免了這場沖突。這就是為什么他認為“今天對美國憲政的最大威脅是中產階級的崩潰。”
長期以來,拜登總統一直把自己塑造成中間派的捍衛者,然而,他正在失去他們的支持;在NBC 3月份的民意調查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支持他對經濟的處理,自1月份以來下降了5個百分點。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二戰后的幾年是一個反常的時期——一段生產率空前增長和繁榮的時期,這種繁榮永遠不會被復制。數以百萬計的人根據《退伍軍人權利法案》上了大學,工資大幅上漲,家庭得以購買房屋、汽車和電視。
這意味著,將中產階級工人與其父母進行比較可能不是衡量他們經濟狀況最有效的方法。如果他們的童年是在非凡的經濟增長時期度過的,那么像斯沃普和巴雷拉這樣的人今天感到落后也就不足為奇了。此外,在之前幾代,許多美國人,包括有色人種和女性,無法進入工作崗位和擁有住房。里夫斯說:“美國中產階級以前能做得這么好,部分原因是他們把人們排除在勞動力市場之外,而且他們有強大的工會,能給他們帶來比市場能給他們的更高的工資?!?/div>
適應新的世界并不容易。里夫斯提醒人們,不要拿自己與父母那一代人相比,而是要與沒有大衰退和大流行衰退期間的政策行動相比。如果政府沒有在疫情期間暫停學生貸款支付,并發放刺激支票和兒童稅收抵免,會怎么樣?
不久前,在杰夫·斯沃普發現他的公寓小區漲價后,他在Facebook上一個名為“沒人想工作”的群里發了一篇帖子,諷刺那些抱怨找不到工人、卻只愿意為爛工作支持底薪的企業。
“一名護士和一名教師,家庭收入為12.5萬美元,無法靠積蓄獲得成功。太糟糕了,”他寫道。一些評論者指責他不善理財。他們無法同情一個收入六位數卻仍在掙扎的人。
但是成百上千的評論者中有更多的人有不同的感受——他們完全懂斯沃普的感受?!拔夷信笥押臀以谝患忆撹F廠工作,隸屬于工會,處境差不多,”一個人寫道。另一位同樣是護士的女性寫道,她和她的工程師丈夫也過著月光族的生活。在評論中,他們的憤怒無法抑制。另一條評論說:“你們做著兩份最重要的工作,卻只能勉強維持生活,這太荒謬了。我討厭這個國家。”【責任編輯/賈琪】
來源:時代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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