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是河南紅碼事件發酵的第6天,卻是涉事的40萬儲戶被噩夢纏身的第62天。目前,官方尚未就紅碼事件給出合理解釋;存放在河南6家村鎮銀行的近400億元存款兩個月前突然無法提現,事件發展至今,儲戶們也未得到一個說法。
來自山西太原的胡女士這些天里沒睡過一天好覺,“我還是有點恍惚,感覺這種事怎么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父親有心臟病,我一直沒給家里說這件事,連老公也不知道。”她對財熵說。胡女士于2020年10月起,通過互聯網金融平臺,陸續存入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財富自由系列3、系列4和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年年盈三種,五年定期存款。
自今年4月18日以來,位于河南的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上蔡惠民村鎮銀行、柘城黃淮村鎮銀行、新東方村鎮銀行,以及位于安徽的固鎮新淮河村鎮銀行、新淮河村鎮銀行共6家銀行,毫無征兆地關閉線上系統,包括網上銀行、手機銀行App和微信小程序“掌上銀行”。嘗試各種辦法都無法將存款取現的儲戶被突然告知:“銀行大股東涉嫌非法吸資,案件正配合調查,銀行存款需要凍結”。
人們這才發現,上述銀行的儲戶分布在全國各地,此前很多人連這些銀行的具體位置都不知道。而將儲戶和這些千里之外的村鎮銀行連結在一起的,是一個個互聯網金融平臺。
多位儲戶向財熵反映,他們早期是通過小米旗下的天星金融、中國人壽(28.880,0.48,1.69%)旗下的濱海國金所等平臺買入這些存款產品的。后來監管整頓,要求互聯網下架相關存款產品(注:所有產品已于2021年1月下架),他們才轉介到村鎮銀行自營的線上渠道,例如小程序、掌上銀行App等。
在此次事件中,觸犯監管要求異地攬儲、甚至牽涉到金融犯罪的村鎮銀行顯然責無旁貸,但作為幫助異地儲戶對接村鎮銀行、營銷導流的天星金融、濱海國金所等中介平臺呢,是否也應該承擔相應責任?
涉事存款產品被監管禁止后仍在售賣
財熵發現,在“黑貓投訴【投訴入口】”平臺上,近期天星金融、濱海國金所、翼支付、挖財、360你財富等平臺被投訴的次數都出現激增。相當一部分投訴,正是來自此次河南村鎮銀行事件中無法正常提現的儲戶——據統計,被投訴較多的是濱海國金所、天星金融等平臺。
財熵制表
在黑貓投訴上,涉事儲戶向平臺提出最多的要求是“償還本息”、“退款”。
根據這些儲戶的描述,他們絕大多數是在2020年下半年,在前述互聯網金融平臺上購買涉事存款產品的。2021年1月15日,央行下發通知,明確指出銀行不得通過非自營平臺開展定期存款和定活兩便的存款業務;禁止銀行進行跨區域的攬存,但允許未到期產品自然結清——本次涉事的村鎮銀行產品,不少就是尚未結清的3年或5年期的定期存款。
監管之下,2021年以來,各大互聯網平臺開始陸續下架類似產品。但也有陽奉陰違的。財熵從黑貓投訴上至少看到5位儲戶表示,他們在2021年6月還能在濱海國金所app上購買到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存款產品。而這,已是監管明文禁止存款產品在非自營平臺上售賣的5個月之后了。
而且,據在濱海國金所買入存款產品的多位儲戶反映,此前濱海國金所為銀行存款產品設定購買門檻。一位儲戶在黑貓投訴上表示,“人壽保險公司經理和業務員跟我承諾,購買國壽鑫福臨門年金保險,可以捆綁濱海國金所app,并在國金所APP上享用存款額度——換言之,只有購買人壽保險,才能存這些銀行。”
有儲戶貼出2021年6月在濱海國金所的交易記錄圖源黑貓投訴
未按監管規定下架存款產品,如今產品因故出現提現困難的問題,在此情況下平臺的法律責任如何界定呢?
廣強律師事務所合伙人、非法集資犯罪辯護與研究中心主任曾杰律師向財熵說:“如果說,這些平臺是在央行發布‘非自營平臺不得銷售相關金融產品’的通知出來之后仍繼續操作,那它們上架并銷售產品是有主觀責任的。它們作為專業的金融機構或者銷售機構,理論上,法官會判定它們主觀明知,這種情況下它們肯定要承擔責任。”
曾杰補充道,互聯網平臺的客服或者銷售人員,要對這個問題承擔責任——不是因為他們是否承諾了任何事情,而是他們賣這個產品本身就屬于違規。這屬于民事訴訟范疇,需要進行起訴。但他也表示,平臺承擔的責任,估計也不會太多:“現在這個里面責任的主要承擔者還是資金的使用者。平臺只是違規的銷售方,我估計承擔的責任不會超過5成。”
財熵發現,目前濱海國金所平臺上已經沒有相關存款產品出售。
平臺與銀行合作“羅生門”
天眼查顯示,濱海國金所的注冊公司為天津租賃資產交易中心股份有限公司,其背靠中國人壽、騰訊控股、重慶信托等雄厚的資本,大股東為“壽險一哥”中國人壽。
而在黑貓投訴上被投訴較多的兩個平臺——天星金融和360你財富,前者為小米集團的全資控股子公司,后者是360集團旗下、納斯達克上市公司360數科的子品牌。
一些儲戶認為,從此次事件足以窺見,負責代銷和導流的互聯網金融平臺,盡管規模龐大、背靠金主,但它們在合作方資質審查和風控管理能力方面是多么薄弱。前述山西太原儲戶胡女士就對財熵表示:“如果不是因為信任平臺,我肯定不會把我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存入這些村鎮銀行的,也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這種銀行的存在。”
家住內蒙古烏蘭察布市的儲戶小鄧,于2020年10月29日購買了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和禹州新民生銀行(3.910,0.00,0.00%)的存款產品,本金共7.5萬元,并一直持有至今。
儲戶小鄧購買的河南村鎮銀行產品 小鄧供圖
小鄧向財熵透露,自己2016年就開始在互聯網金融平臺上購買產品, “出于對平臺的信任,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產品信息的真實性。而且有的平臺廣告很多,春晚都有,對其是絕對的信任。”在很多儲戶看來,大型互聯網平臺的品牌、規模,在某種程度上,相當于給售賣的產品做了信譽背書。
而且大多數儲戶相信,平臺在選擇合作伙伴之前會進行資質審查。不過,據媒體報道,有金融從業者表示,類似盡調一般只是“走過場”:“不同于銀行在代銷第三方平臺金融產品時的嚴苛審核,平臺對銀行的審核一般會比較寬松,因為在中國,銀行(默認)是信用等級最高的金融機構。”
平臺之所以對合作方銀行如此“放心”,還因為如果銀行不幸出現兌付問題,平臺還有“擋箭牌”。在合作之前,代銷平臺一般會在合作協議中明確限定責任范圍。
然而,在這件事中,一紙合作協議卻牽出“羅生門”迷局——對于雙方的合作關系認定,代銷平臺和村鎮銀行各執一詞。
村鎮銀行存款產品出事之后,小鄧從平臺處得到的回復是:“平臺和銀行簽訂了條款完善的合同,但其只是一個中間商,對存款問題沒有責任。”另一位踩雷兩家村鎮銀行產品的儲戶王女士,也從平臺方面得到類似的說法:“當初和銀行簽的合作協議進行了一系列免責,也就是說錢是在那兩個銀行出的事,和平臺一點責任沒有。”
村鎮銀行則給出截然不同的回應。據儲戶反映,當他們要求銀行重新開通線上提現渠道時,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和禹州新民生銀行客服不僅否認三方合作——“銀行并沒有和任何平臺合作過”;還否認了線上業務——“我們銀行的存款業務都是在當地辦理的,并沒有開通線上小程序”,甚至建議儲戶報警處理。
“銀行和第三方沒有過合作”的說法,在平臺的回復、交易憑證等鐵證之下不攻自破。財熵從儲戶處得到一段電話錄音,錄音里平臺客服確認,平臺在2020年8月和黃淮村鎮銀行有合作,當年10月和新民生村鎮銀行簽訂合作協議,并且為存款產品合作協議。另外,平臺為儲戶開具的回單上,也清晰可見收款方為新民生村鎮銀行。
“銀行的說法是指存在一個假的線上系統,將事件走向引導到金融詐騙。這是公然的推卸責任!”電話里,儲戶孟慶巖難掩憤怒。他向財熵透露,自己在涉事村鎮銀行小程序上陸續存了350萬元,他是做生意的,這些都是周轉資金。
5月19日,根據銀保監會披露,涉事的4家村鎮銀行的股東河南新財富集團通過內外勾結、利用第三方平臺以及資金掮客等吸收公眾資金,涉嫌違法犯罪。
目前案件還在調查中,儲戶和平臺都害怕警方將調查結果定性為“非法集資”。在此情況下,根據中國現行的先刑事后民事的原則,現在儲戶如果想要拿到錢,需要等刑事案件走完偵查、起訴、審判的整個流程,最后由法院做出刑事判決書并生效后,才能確定受害者的具體人數、金額,統一由責任方賠償;而平臺作為非法集資的“端口”,甚至可能會惹上官司。
曾杰律師分析,即使判定為非法吸資,儲戶還是可以通過民事訴訟去起訴代銷平臺:“我認為(儲戶)是可以去爭取這項權利的,不過要看具體案件情況。包括這些平臺在銷售過程中是否要承擔責任,要視情況而定,但是我覺得是可以爭取的。”
互聯網金融:繁榮之下亂象叢生
村鎮銀行事件已經出現了一定聲譽風險。至少兩位涉事儲戶告訴財熵,事發之后,已經將互聯網平臺上的一些存款產品取現。
前述儲戶王女士告訴財熵,她除了涉事的兩家河南村鎮銀行的存款賬戶,在互聯網平臺上還有新疆匯合銀行、阜新銀行、重慶富民銀行、江西裕民銀行和廊坊銀行的賬戶;而胡女士則表示,她此前開設了柳州銀行、遼沈銀行(原營口沿海銀行)、振興銀行等銀行的二類卡賬戶。
這些銀行遍布在不同省份,一個個線上存款賬戶,是當年互聯網金融熱潮之下的“副產品”。在互聯網存款“團滅”之前,根據證券日報2020年12月的梳理,當時接入互聯網平臺銀行存款產品專區的銀行數量高達95家。其中,城農商行、村鎮銀行等中小銀行的占比最高,達70%。
在此之前,互聯網存款市場見證了百花齊放的3年。2018年,富民銀行與京東金融推出了第一款互聯網存款產品——5年期的定期存款產品“富民寶”,利率4.8%,為這個市場打開了口子。憑借富民寶強大的吸金力,同年京東互聯網存款業務規模達到了1500億元。
那幾年,互聯網平臺憑借“流量”,在金融領域大行其道、野蠻生長。螞蟻金服的“搖錢樹”不再是支付寶,而是借唄,同年首次獲得1500億美元的估值;一向慣于在幕后潛伏的京東金融突然走上臺前,劉強東在2017年公司年會上透露“將申請自己的銀行或者控股一個銀行”。才成立3年的360數科(原名360金融)成長速度驚人,行業排名躋身行業前五,并于2018年成功在納斯達克敲鐘。
彼時,互聯網金融平臺都在努力擴充“朋友圈”。以京東金融為例,其在2018年立下了“未來將為中國4600多家傳統金融機構提供服務”的宏偉目標。
招聯金融首席研究員董希淼指出,在互聯網存款業務鏈條中,互聯網平臺提供存款產品的信息展示和購買接口,起到引流、導流作用;存款產品和服務由銀行提供,債權債務關系始終為存款人與銀行。
乍一看,這似乎是一筆“三贏”的生意——各大互聯網平臺一般以各家銀行存款產品的存款余額為基準,按照千分之二到千分之三的比例收取導流費用。東吳證券(7.100,-0.10,-1.39%)指出,截至2020年6月,頭部平臺互聯網存款產品規模可能達1.06萬—1.18萬億元。照此推算,平臺單單通過互聯網存款業務就能攬金20億-30億元。
攬儲難的中小銀行通過線上產品得以擴大客戶基礎。據第一財經報道,華通銀行2018年末客戶存款規模僅為約14.36億元,2019年就暴增至70.77億元。財熵發現,這家銀行當年在360你財富、京東金融等平臺上線了存款產品。
對于儲戶來說,線上存款操作方便,有些創新產品甚至做到在不犧牲流動性的情況下賺取較高利益。2020年有報道稱,某7天準活期存款產品,年化利率竟然高達3.6%。
然而,資本無序擴張的天性已然為此類產品模式埋下風險。例如,不少互聯網平臺開展存款營銷的金融活動,相當于“無證駕駛”。董希淼表示,互聯網存款帶來的負面影響主要有兩個:一是擾亂存款市場競爭秩序,可能導致“靠檔計息”、“高息攬儲”等不規范行為;二是一定程度上加重了銀行負債成本。如果銀行將成本轉嫁到貸款環節,可能推高貸款利率,不利于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
2020年末,央行金融穩定局局長孫天琦扮演了“吹哨人”的角色,他在當時的兩次公開演講中,旗幟鮮明地向互聯網存款開炮,直指種種亂象及風險。一年半后,河南村鎮銀行存款暴雷,令孫天琦的擔憂一語成讖。
一周前,一封來自河南村鎮銀行儲戶的手寫“遺書”引發關注。這位儲戶表示,“相信中國人壽央企擔當,相信國金所是旗下的公司,相信對接的銀行都有存款保險,于是把兒子的彩禮錢通過國金所,購買了河南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的存款。”矛頭直指濱海國金所。
吊詭的是,存款事件爆出2個月以來,濱海國金所是唯一一家就提現問題發出公告,向客戶解釋的平臺。
其余的涉事平臺——天星金融、翼支付、挖財、360等線上引流平臺,以及它們背后的小米、中國電信、360等巨頭,財熵都沒有查到對此事明確的聲明或表態,它們出奇地保持沉默。【責任編輯/常青】
來源:財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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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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